高通胀、猛加息、强美元——也许在鲍威尔看来,后两者如今是解决前者最为有效且直接的方法,但在其他国家看来,后两者似乎和前者一样可怕。
面对高通胀,美联储已连续两场议息会议加大了加息的“药量”,试图“以猛药治顽疾”。然而,这一鲍威尔精心为美国经济调制的“药方”,对于全球其他经济体而言,却正无异于更为致命的“穿肠毒药”……
事实上在眼下,高通胀的困局绝非美国一国独有,甚至于放眼全球,美国的通胀问题并不算是格外严重的。
德意志银行上周五的一项统计显示,虽然最新公布的美国5月CPI数据再创逾40年新高,但在其统计的全球111个国家的通胀数据中,美国看似吓人的高通胀,还只能排在中游的位置。
作为全球货币政策领域的执牛耳者,美联储自然可以无视其他经济体,优先解决本国自身面临的高通胀问题,然而,其连续加码的紧缩举措,在抬高借贷成本的同时,也不断加大着国际资本流入美国市场的倾向。越来越多的非美国家正开始面临本国货币贬值的压力,以及国内和外来资本飞速外流的风险。
猛加息、强美元下的全球之“殇”
今年以来,以美元计价的基准债券指数MSCI全球新兴市场多元化债券指数的跌幅早早地就突破了两位数,录得自1994年以来最糟糕的开年表现。
随着美联储自2018年以来首次加息,全球大部分经济体加快货币紧缩步伐,新兴市场面临资本外流压力。再加上俄乌冲突、全球经济增长放缓,投资者纷纷撤资避险,导致新兴市场债券遭受了近30年来最严重的损失。
同时,根据国际金融协会(IIF)公布的数据显示,今年5月,外国资金连续第三个月流出新兴市场,持平于2016年2月止连续三个月的流出纪录。在过去三个月,新兴市场的外资净流出总额就达到了173亿美元。
投资公司Abrdn全球新兴市场债务主管迪门特表示:“我从事新兴市场业务已超过25年,今年的景象无疑是我记忆中整个资产类别最糟糕的开局。”
通常而言,美联储紧缩周期可能通过多个渠道冲击新兴市场经济体,包括商品需求转弱下的出口收缩风险、融资成本上升下的债务违约风险、美债利率上行下的资产价格大跌风险等,而眼下,最为令人担心的无疑是美元流动性收紧下的各国货币贬值风险。
在本月早些时候,美元指数一度强势升破了105大关,刷新了近20年高位。在强势美元的冲击下,除了俄罗斯卢布和人民币等少数几类货币相对坚挺外,多数非美货币在本月迄今遭遇了进一步的抛售。
究其根源,在美国疫情期间执行量化宽松政策时,大量资金也随着美国政府和美联储的“直升机撒钱”而流向了新兴市场国家,不同程度地“培育”并助长了当地的货币和资产泡沫。而随着美联储本月开始祭出28年来最为激进的加息行动,叠加史无前例的缩表速度,双管齐下的紧缩行动无疑正引发全球汇率动荡,甚至导致各国不同程度地开始面临着货币乃至债务危机。
值得一提的是,就在美联储周三招开议息会议的同一天,在同属于G3阵营的发达经济体,也正发生着几件不同寻常的事情——在日本,日本国债期货遭遇了熔断式的大崩盘,日本央行随后宣布将于6月16、17日无限量购买日本国债期货的交割券;在欧洲,欧洲央行罕见地紧急宣布召开一场特别会议,尽管最终雷声大雨点下,但近期意大利等欧元区外围国家国债遭遇的猛烈抛售,已经令欧洲央行无法再继续坐视。
这一切,固然有欧日央行自身货币政策的原因,但其实也都与美联储本月加息力度的进一步加码不无关系。
发达市场尚且如临大敌,深感焦头烂额,更为脆弱的新兴经济体,如今又岂能轻易置身事外?
新兴市场两大风暴眼:拉美、东南亚……
在历史上,拉美债务危机、东南亚金融危机都曾是美联储紧缩周期后酝酿而生的血泪史,而目前,这两地无疑也正处于全球“末日论者”的焦点所在。
不过有意思的是,面对美联储当前的这轮紧缩周期,两地的应对方式如今多有不同:
拉美经济体的加息要普遍早于美联储,加息幅度也要大得多。不过,眼下它们固然立起了坚城高寨,但未来武器库中的弹药,却可能已经不多;
东南亚经济体则是另一番面貌,绝大多数的东南亚经济体目前要么才刚刚加息,要么还没有步入紧缩进程,它们尚有着追赶美联储脚步的空间,但问题是眼下是否足以抵挡美联储突然加速紧缩的最初冲击。
显然,从上面简单的对比中不难看出,尽管拉美和东南亚经济体当前的应对方式和处境各有差异,但面临的麻烦却是普遍存在的。在上月举行的达沃斯论坛上,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第一副总裁戈皮纳特就指出,尚未在新兴市场看到系统性主权债务危机,但未来出现更多债务困境的风险非常突出。
在其话音落下前不久,斯里兰卡刚刚遭遇了债务违约,而拉美的阿根廷和东南亚的老挝,如今也正岌岌可危……
拉美
根据一项统计,在过去三个月中,全球20多家央行共计60多次上调关键利率水平,创2000年初以来新高。
在全球央行中,秘鲁央行和阿根廷央行堪称是今年罕见的“劳模”:每个月都采取加息的行动。
(拉美经济体自去年以来持续加息)
其中,秘鲁央行的加息很“平均”——每月50个基点,今年已累计加息了300个基点;而阿根廷央行的加息则很“疯狂”,今年前五个月每月都至少加息200个基点,年内已累计加息了1100个基点,本月虽然还没行动,但市场已预计其将大概率再度猛烈加息。
造成拉美央行连番激进加息的原因,很大程度上在于当地在全球“领先”的通胀率——阿根廷、巴西、智利、秘鲁等拉美主要经济体的通胀率已持续数月高于官方目标区间上限。
具体来看,阿根廷4月通胀率同比涨幅高达58%,为1992年1月以来最高水平,连续11月同比涨幅超50%;巴西5月通胀率同比涨幅达11.73%,连续第9个月保持在两位数;智利5月通胀率同比涨幅达11.5%,为1994年7月以来的最高水平;秘鲁5月通胀率达8.09%,为1997年7月以来最高水平。
其中,眼下最危险的无疑是债务危机缠身的阿根廷。阿根廷比索兑美元年内已累计下跌了16.2%,在非美货币中的跌幅仅次于土耳其里拉。目前,阿根廷的外债规模持续处于历史高位,外汇储备则较2018年的历史高点减少了40.3%,外债占外汇储备的比重超过了750%。
值得一提的是,在历史上,美联储上一次加息75个基点的1994年,新兴经济体中最先出现债务危机的就是拉美市场上的墨西哥和阿根廷。而在2015年-2018年——美联储最近完成的一次长达三年的慢加息周期中,阿根廷、委内瑞拉等南美国家也爆发了严重的经济危机。
可以预见,已经把弹药打出大半的拉美市场,眼下仍可能成为本轮美联储紧缩周期中的“大凶之地”……
东南亚
相比于拉美经济体,东南亚国家眼下的整体处境无疑要好上很多,不过也并非所有国家都可以高枕无忧。
在美联储周三加息的同一天,有媒体就报道称,现金储备不断减少、通货膨胀不断加剧,可能使老挝陷入类似斯里兰卡违约的境地。由于油价大涨和本币暴跌,这个拥有750万人口的东南亚国家正面临着多重风险。
国际三大评级机构之一的穆迪周二将老挝的信用评级下调至“Caa3”,理由是治理薄弱、债务负担沉重以及外汇储备不足,无法偿还到期的外债。穆迪副总裁兼高级分析师Anushka Shah表示,老挝正处于违约的边缘。
根据世界银行的数据,截至去年12月,老挝只有约13亿美元的外汇储备,而接下来直到2025年,该国每年需要偿还的外债总额都将与这一数字大致相当,约等同于该国国内总收入的一半左右。
过去一年,老挝货币基普兑美元汇率下跌了36%,该国正面临自2004年以来最高的通胀率——上月CPI同比增速达到近13%。这对一个今年预计超过三分之一的人口将低于中低收入贫困线的国家来说是一个特别沉重的打击。澳新银行驻新加坡亚洲研究主管Khoon Goh指出,老挝美元储备短缺,多年的经常账户赤字使其没有足够的能力来支付产品进口。
当然,老挝目前面临的困境可能只算是东南亚经济体中的一个个例。
相对于拉美经济体普遍爆表的高通胀,东南亚经济体的通胀率虽然也已普遍触及了多年高位,但整体还尚属可控——印尼今年5月的CPI涨幅虽然创下了2017年12月以来的最高,但3.55%的涨幅本身只有许多高通胀经济体的不到一半。而在货币方面,印尼盾、泰铢、新加坡元年内的跌幅普遍在3%-5%之间,这放眼全球汇市已经算是较为坚挺的了。
不过,随着美联储本月开始将加息幅度进一步放大至了75个基点,流动性收紧、利差缩窄等负面因素的共同施压,很可能令东南亚经济体接下来面临更多的压力。在年内,东南亚经济体中马来西亚央行和菲律宾央行已经率先进行过加息,印尼央行和泰国央行迄今则仍按兵不动。而预计在未来数月乃至数周,这些央行就可能迎头赶上。
有业内人士指出,眼下在美联储加息“镰刀”的收割下,新兴市场正积极采取自救措施,包括加息、采取更灵活的汇率制度等,但部分经济韧性较弱、缺乏政策空间的新兴经济体处境依然堪忧。如何逃出美联储加息下的索命“毒圈”,各个新兴经济体的决策层眼下无疑需要多加思量……